乙未清明祭
乙未年的今天是清明的日子,我不知道古人是为何要选定这一天做为祭奠已故亲人的日子的,但总觉得这一天还真是一个地地道道的鬼节。“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用遥指杏花春”这首千古名诗恰到好处地描写了这样一个特殊的节日氛围。今年的清明,这样的气氛好像更浓,夜里的惊雷早早地喊醒了沉睡的人们,瓢泼似的雨水任性地从南京的天空倾泻而下,仿佛是上天的眼泪般地冰凉地浇在奔走在路上的行人身上,和大家一起祭奠着已故的亲人。以致于在宜兴的朋友们吃过午饭后,放着满眼的春色不看,我就匆匆忙忙地往家赶,为的就是早点回家为我已过世将近六年的双亲烧点纸钱,并想着总该写点什么,以祭奠生我养我的两位大人。
慈弱的母亲
之所以要先祭奠我的母亲,是因为我的母亲要长我父亲一岁,也先我父亲64天离开了这个人世。
母亲名叫陈芳,农历年10月初八生于江苏省阜宁县沟墩镇南湾村一个农民家庭。母亲出生时外公在外当兵,家中全靠外婆一人打里,因此母亲的童年十分穷苦。外公外婆共生四子一女,母亲虽是独女,排行老二,但并没有享受到现在独女们享受到的娇惯,相反还要帮助外婆料理很多家务。据母亲回忆,她们家那时是十分辛苦困难的,以至后来外婆决定将第五个孩子(我的四舅舅)送给了一个家庭比较富裕的亲戚抚养。四舅后来跟随那家人在上海成了家、立了业,但仍念念不忘我的母亲,那是因为在他童年的时代,缺衣少食的四舅,经常要我母亲驮着,到乡邻家四处乞讨为生。那种真正为了生存而被迫放弃尊严的生活,我想对谁来说都是“终生难忘”的。我的母亲也一辈子梦想着去趟上海弟弟的家,但年轻的时候她没有钱,等有钱了又年老了,没有了身体了。每当我想起这件事,我总觉得对不起我的母亲,未能在她有生之年助她实现心愿。
母亲在她20时候嫁给了我的父亲,并为陈家生了8个子女,但第3个儿子因为生病,在十几岁时就夭折了。父亲是个典型的大男子主义者,因此尽他所能在外挣钱以维持家庭生活所需的开支,剩下的家务活就全落在了母亲身上。每年春节,还得“巧妇能为无米之炊”,为每个孩子做双新鞋、做套新衣服,春节那几天必须让全家人吃上大米饭、馒头和肉圆。现在想想,这些对我们现在来说已经十分容易做到,但在那个吃大锅饭后曾经饿死人的年代里,对于一对农村夫妻来说要养活七张嘴是多么的不容易呀。
记忆中的父亲脾气十分暴躁,因此母亲免不了常常要受委屈,但母亲为了我们七个孩子只能“委曲求全”,为的是我们能好好地活下去。母亲省吃俭用,从不乱花一分钱,也不让我们乱花那每一分都来之不易的一分钱。记得在小学三年级时,我和我妹妹光荣地被吸收为少先队队员,按规定必须自己掏钱购买一条红领巾。我知道家中要拿出6毛钱并不容易,我就带着我妹妹在地里捡了半天的柴火,才回家从母亲那里换得了那极其不易的6毛钱。后来,每当我看到女儿带着的红领巾时,就会想到我的童年、我的那第一条红领巾。
我上小学四年级时,下巴颏上长了一个毛囊炎,那时不懂卫生,就想用手去抠掉它、挤掉它,后来学医了才知道那是人体的危险三角区,乱挤乱抠是会引起“疔疮走黄”的,也就是引起颅内感染的。那次乱挤乱抠虽未引起“疔疮走黄”,但显然已经引起了在麻烦,我已经开始发烧、寒战,浑身无力,母亲连忙背着我,一步一步地将我背到了村卫生所里。那段路有近米的路程,我扒在母亲的背上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母亲为了尽快让我得到医治,竟没有中途休息一下,硬是一口气将我背到了卫生所里。那是我记忆里第一次面对医生,医生的分析让我后怕了许久,也在我幼小的心里埋下了长大做一名医生的理想。
母亲不识字,因此很少一个人出远门。在我高一那年,我因在饭后运动而引起急性阑尾炎而住在陈洋镇卫生院手术治疗。在住院的那两个星期里,基本是我父亲陪护的,医院里来看我一眼。但当我出院回家,在离家还有很远的地方,我就看到母亲远远地站在家前的大路上远远地朝我回来的路上远远地望着,她的眼泪没有流出来,但我能看到那含在眼中只有慈母才有的那种泪水、那份不舍。
年夏季我考上了大学,成为我们村上的第一位大学生,用农村老人的话说就是草鞋换上了皮鞋。父母的喜悦和骄傲写在了脸上,那个暑假也是我们全家最为扬眉吐气的日子,仿佛一切都在为我歌唱。在过完20岁的生日后,我想我终于长大了,以后可以好好孝敬母亲了。但也就是那年,才学医半年的我,第一个诊断的病人却是我的母亲。
我学的是中医,在南京中医药大学里,第一学期就享受到王新华、金一飞等当时一批在国内享有盛名的中医专家的启萌教育。寒假里回到家,一家人欢欢喜喜地蒸馒头准备过年(蒸馒头是我们苏北地区的风俗,家中再穷,过年也得蒸馒头,有“不蒸馒头也要蒸口气”的说法),可母亲在做馒头时平均5分钟就要上一次厕所。父亲说是老祖宗显灵,回来要馒头吃了,就挑了几个馒头放在外面的桌子上,祷告了几声,母亲暂时好了点。我想起刚学过的《伤寒论》书上的白虎加人参汤一课时,金一飞老师说此方可治糖尿病,并介绍糖尿病有“多饮、多饥、多尿、消瘦”的“三多一少”症状特征时,就怀疑母亲是不是得了糖尿病。第二天,在我建议下,父亲和我一起陪母亲去邻村一位老中医家里看病,那位中医问诊搭脉后,准备处方时,我就请问他我母亲会不会得了糖尿病,他忽然醒悟,说极有可能。后来我带母亲去查了血糖,确诊母亲真的得了“2型糖尿病”。
我虽帮助母亲确诊了糖尿病,但这讨厌的疾病从此就慢慢地吞噬了她的健康。作为一名中医,我也没有想到能根治此病的方法,只能靠药物维持,而且维持得也不好。年夏季我发现她的病情加重,经常有跌倒发生,查血糖时高时低,消瘦厉害,就动员她注射胰岛素治疗,但也没能带给她太多益处,母亲的健康每况愈下,注射胰岛素后又经常发生低血糖,加之父亲那两年也同时病重卧床,因此终于在年5月24日再次昏迷,我和妻子、女儿驱车赶到家时,她已经昏迷一天了,已经穿上寿衣,一动不动地静静地躺在堂屋的门板上了。“吾妈,我回来了”,我拉着她那已冰凉的手,哭着喊道,但我那慈祥的妈妈不能再回应我一声,但我又明明见到那眼角流出了一滴眼泪,我久久凝望着那曾给我带来多少欢笑、多少恩爱的面庞,却恨自己枉学了十几年的医学,枉做了20医院里的医生,到头来竟不能挽救回生我养我的亲娘。
我是一大早到的家,母亲于当夜大约0时55分左右彻底停止了呼吸,她走得很平静,没有一丁点儿痛苦,我始终坐在她身边,拉着她的右手,叮嘱着她老人家不要紧张,不要害怕,一路走好。母亲脸边似乎还挂着一丝微笑,仿佛真的去了天堂一般。听着周围姐妹们呼天喊地的恸哭,我才明白这个世上最疼我爱我的人她永远离我而去了。但看看母亲嘴角边的微笑,我又觉得一丝安慰,我苦命的母亲啊,这下子是真的彻底没有痛苦了,不用再大把大把地吃药,不用再每天承受注射胰岛素的痛苦了,母亲你真的去了天堂了吗?
母亲大人名叫陈芳,生于农历年10月初八,属猪,卒于农历年5月25日,谨记终生!
母亲去世后不久,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听了阎维文演唱的《母亲》,我立刻就被这首歌吸收住了。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会打开MP3,想念生我养我的母亲,一任自己的眼泪随着阎维文的演唱而流淌:
你入学的新书包有人给你拿你雨中的花折伞有人给你打你爱吃的(那)三鲜馅有人(他)给你包你委屈的泪花有人给你擦啊,这个人就是娘啊,这个人就是妈这个人给了我生命给我一个家啊,不管你走多远无论你在干啥到什么时候也离不开咱的妈你身在(那)他乡住有人在牵挂你回到(那)家里边有人沏热茶你躺在(那)病床上有人(他)掉眼泪你露出(那)笑容时有人乐开花啊,不管你多富有无论你官多大到什么时候也不能忘咱的妈
英勇的父亲
我的父亲是位天不怕、地不怕,永不向命运低头,至今还令我十分畏惧而又钦佩的男子汉,但到他真的紧随母亲,在母亲去世后的64天也独自一人离开我们的时候,我发现我可能高估了我的父亲,我的父亲很可能在我母亲去世后,一人独居因害怕而加重了疾病。只是为了维持他一向在我们子女心目中伟大、胆大的形象而没好意思向我们说罢了。
父亲出生于年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祖父祖母共生育了7个孩子,5女2子,父亲是第二个儿子,因此从出生后就备受祖母娇惯,这也养成了他后来独断专横的霸气,结婚前兄弟姊妹让他,结婚后我母亲不敢惹他,子女畏惧他。
我小时候畏惧我的父亲,一般有事只敢跟母亲说,而从不敢跟他开口。因为过于畏惧,家中兄弟姊妹间也是很少玩笑嬉耍的,也是导致我日后不擅言辞、喜欢沉默的性格的缘由。我甚至羡慕那些父母平易近人的邻居,经常幻想什么时候我们家也能经常充满欢笑,哪该多好呀?可江山易改,禀性难移,我的梦想终究未能实现,我就逐渐长大,并从初三开始就离开父母,住校学习了。
当我逐渐长大,开始懂事后,也开始逐渐了解了我的父亲,并对他日益崇敬、佩服起来了。虽然他的脾气暴躁,但这并不影响他的伟大。
父亲伟大之一是没有让我们七个子女饿肚子。在我记事起,母亲就不再下地干活,全职在家负责烧饭、料理家务,因此家庭生活的一切来源全靠父亲一人在外拼搏。在那个连养个鸡都要被扣上资本主义尾巴的年代,你可以想像父亲是多么的不容易,他硬是凭他的小学学得的知识,做了村上的会计多年。不做会计后,又靠卖红薯苗、搓草绳、打蒲包、做豆腐、捕鱼等多种营生而养活了全家老小。78年改革开放,他又首先承包了一大遍土地种麻,而率先在村上脱贫彻底解决了全家老小的温饱问题。
父亲伟大之二是积极支持孩子上学读书。父亲十分聪明,虽然只是小学毕业,但熟读多部古今名著,是村上少见的有学问的人,也写得一手不错的毛笔字,每到除夕,总见有邻居、亲朋要拿着红纸来请他代写春联。知书识字的父亲深知读书的重要性,因此他要求子女都要尽力读书,我们七个子女从来没有交不起学费而被迫终止学业的。因此,七个子女没有一个文盲,有两个高中毕业,4个小学毕业。我从初三就离开家庭住校学习,直到后来读大学,在学费问题上,父亲从来没有让我困难过。虽是农村人,我到了南京读书后,连那些父母在城里的同学生活也没有我“奢侈”,以至大学时我还被同学起了个“万元户”的绰号。
父亲的伟大之三是给七个子女都成了家。在我们苏北农村,90年代前是确实相当贫穷的,因为家贫而不能成家的家庭并不鲜见。但父亲凭他的苦干、巧干,不但体面地将四个女儿嫁了出去,也帮助我两个哥哥都砌了新房子,娶了媳妇。
父亲的伟大之四是足智多谋、多次化险为夷。父亲历来爱看书,尤其爱研究《三国志》,因此遇到大事、难事时总能妙计频频,化险为夷。在我大哥第一次婚姻出现问题,与对方出现纠纷,那家人受伤耍赖而躺在我家里不走时,父亲让母亲佯装服农药自杀而最终吓跑了那本欲索取巨额赔偿的一群人时,至今想来还令人拍案叫绝。大哥的儿子在部队服役期间训练受了伤,在退伍后三月始知患了肾病综合症,父亲硬是以他七十高龄多病的身躯,铁齿铜牙,与部队、医院谈判两个月,又恢复了侄子身份,为侄子争得了应得的利益。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聪明睿智的父亲,在他先后患上慢性支气管炎、风湿性肌炎后,却不知与病斗,不知为已谋,仍然抽烟、喝酒、发脾气,我行我素,不好好配合医生治疗,不注意营养平衡。在我母亲去世后,他仍不惧怕疾病的威胁,仍不向疾病低头。终于在年7月28日这天的下午5点多钟,他走完了他的一生,不屈不挠的一生,英勇无比的一生。
“与天斗,与人斗,不与病斗;为子谋,为孙谋,不为已谋”,横批“舍身忘已”,我想了很久,想到这样一副挽联,虽不足以概括父亲的全部,却也基本是他一生的真实写照了。
父亲大人名叫陈汉兴,生于农历年3月29日,属鼠,卒于农历年7月28日,享年74岁,谨记终生!
我这个人五音不全,但我很喜欢听歌,在体味到了《母亲》那首歌时,我也喜欢上了听刘和刚的《父亲》这首歌。尤其每年的清明、七月半、除夕这三大鬼节时,我总会慢慢地闭上眼一遍又一遍地听着:
想想您的背影
我感受了坚韧抚摸您的双手我摸到了艰辛不知不觉您鬓角露了白发不声不响您眼角上添了皱纹我的老父亲我最疼爱的人人间的甘甜有十分您只尝了三分这辈子做你的儿女我没有做够央求您呀下辈子还做我的父亲听听您的叮瞩我接过了自信凝望您的目光我看到了爱心有老有小您手里捧着笑声再苦再累您脸上挂着温馨我的老父亲我最疼爱的人生活的苦涩有三分您却持了十分这辈子做你的儿女我没有做够央求您呀下辈子还做我的父亲我的老父亲我最疼爱的人生活的苦涩有三分您却持了十分这辈子做你的儿女我没有做够央求您呀下辈子还做我的父亲我的老父亲
去年农历10月初八,我陈氏家簇连及母亲娘家亲戚共40余人,一起在老家为母亲大人过了个80冥寿。姐妹们为母亲请了一帮和尚放了一台唁口,前后历时3小时,庄重而不失热闹,喜庆而不失悲哀。今年的5月17日(农历3月29日)又将迎来我父亲的80冥寿,因此今年的清明就没有能回家为父母扫墓,就以此文在南京祭奠我的爹娘吧,爸爸,妈妈,节日快乐!
(陈四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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