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苏北农村手术队的日子里

一?虹桥篇

01

年,我在江苏省军区医院完成各科室(外科、内科、门诊、传染科各3个月)轮转一年结束行将定科,医务处助理员征求我个人志向,“外科”,我毫不犹豫的回答。

当一名外科医生,这是我初入大学时就已埋心中的理想。没有人启发,没有人劝说。

医院是一所医院,位于历史文化名城扬州古运河畔。建院于年10月,为解医院。年改名医院,迁至浙江嘉兴。此后解放医院迁入。年,医院医院合并,命名为解放军医院。年西藏发生叛乱,医院奉命进藏参加平叛,并迁至西藏林芝,年1月,根据上级指示,重新组建解放军第医院。

医院的编制限定了各科室编制。要保障部队的医疗又必须各专业齐全,因此我们外科又是一个综合性外科,除了普外科医生还配有骨科、五官科、眼科及妇产科医生。我们号称

“大外科”。

当时大外科的军医们人人威武标致,又各个怀才不遇。他们都是“文革”前毕业的老大学生,医学理论扎实,但实践机会不足。

医院没有完全对地方开放医疗,部队的干部、战士年轻力壮,很少生病,需要做手术的病人更少,要有也是一些如急性阑尾炎、疝气、大隐静脉曲张等小手术。想要当好一名外科医生不仅要有扎实的医学理论基础更要有熟练的“操刀”技能。“熟能生巧”是外科医生们经常挂在口头的。

医院地处扬州闹市区,偶尔救护车会送急症或是车祸的伤员,那是不论五官科的还是眼科的,全科医生一呼群应,他们都是多面手。五官科军医可以与普外科军医搭档做胃切除;眼科军医能与骨科军医一切做截肢。长期空闲、无所事事的状况把年富力强的外科军医们都弄的心焦急、手痒痒,没有刀开比没有肉吃更难受。这种感觉别说是外行,就是内科医生都难以理解。

当时外科主任孙银章,祖籍江苏泰兴。年的老兵,曾任新四军苏北一分区交通大队医助,上海第二军医大学毕业。年授予中国人民革命战争解放奖章。是一位德、技兼备的好领导。他在扬州及周边地区有着广泛的人脉及知名度,他的老乡,老乡的老乡一串一串的来找他看病,科室里的许多病人都是冲着他来的。这为科室带来了一定量的病人来源。偶尔上级也会指派手术队、抢险救灾队出发,比如组织“切脾手术队”去血吸虫流行区;抢险救灾队去龙卷风受灾区;计划生育手术队去人口增长快的农村、矿区等。即使这样,我们10几个外科军医仍然处于“手术饥饿”状态。

“这种守株待兔等着病人上门的方式太被动。苏北农村的医疗现状很差,家庭贫困、交通不便等等因素,使许多需要治疗而不能得到良好医疗的病人困在当地,但那里的医疗水平又跟不上。我们要主动出击,到农村去,到条件最艰苦的地方去。医院打报告,组织外科手术队,直接去公社卫生院,把我们好的技术带下乡,把当地不能做的手术约上来.......”这是时任外科主任孙银章在早会上这样说。

02

年的10月,孙主任亲自率一行5人的手术队去了江苏邗江县虹桥卫生院。有麻醉师尤叶青、手术室卫生员邱茂祥、护士马淮民,再就是我。当时科室的医生都各有专业,一个萝卜一个坑,只有我这个刚轮转结束才定科的人尚没有“坑”,最适合外出。

“虹桥的阑尾”

40年前的苏北农村从现在的眼光看是相当贫困了。邗江县与扬州市接壤,离扬州市中心也就十几公里的,现在已纳入扬州市成为邗江区。当年,单从穿着上看仍有着非常大的城乡差别。

虹桥卫生院非常欢迎我们手术队,希望我们去了之后既能够解决难题又提高他们的医疗技术。

刚进入邗江县地界不远就看到路边拉出的横幅:欢迎解放军医院医疗队。公社卫生院门口更是张灯结彩还有许多欢迎的群众,来看病的病人也早早地挂了号等在那里。

我们在院内分到两间土房,我和护士马淮民住一间;孙主任、麻师和卫生员小邱住一间大一点的。卫生院没有食堂,我们5人自己开伙,烧饭、吃饭也都在这间屋子。第二天我们就开始了紧张的工作。

那里的病人非常多且严重。当地老百姓不病到一定程度是不来就医的。

手术队的到达又吸引了许多邗江县周边的病人

“解放军医疗队来虹桥了!”,老百姓奔走相告。

一时间虹桥卫生院门诊病人大增,有不少是被担架抬来的危重慢性病人。

在挂号处经常看到站队的排一队,躺着或半卧着的排一队。这其中五花八门,有担架,有各种躺椅、坐椅,都是些久病卧床的病人。

头几天我们以门诊为主,也不管什么内、外、妇、儿科,什么病都看。把选择性的手术和需要住院治疗的病人归出来,做必要的术前检查,准备积攒到一定数量时集中手术。最多的是需要做胃切除、胆囊切除的。还有一些专科手术如:耳、鼻、喉、眼科、骨科,总之各类大小手术。

看着这么多预手术的病人,我心中暗自高兴。

我忙里忙外,写病历、病程录,为这些病人的检查、换药治疗奔波着,参与做一些急诊手术如急性阑尾炎、腹膜炎的手术。

夜间也经常会被叫起处理急症。

农村病人多,病种就多且病情重。他们才不管你是什么科,你们是军医,就是什么病都能治,比大神还厉害。看我们的目光里都是浸透着崇敬。特别是对我们两个女兵更是如此,虽然我们都才20刚出头,却丝毫不影响不怀疑我们的能力。只要我们一出现,立即像定海神针一样能稳住他们原本焦燥的情绪。

公社卫生院的医疗仪器设备几乎是零,对病情的诊断完全靠着望、触、叩、听这四项基本功完成。我那时仅凭两只手叩诊分辨出清音、浊音界就能把个心脏的大小测量的与现在的B超差不离。

半个月后,选择性手术的病人都已完成术前的检查,终于到了要集中手术的日子。

正当我踌躇满志准备大干一场时,医院两天,医院调配这里缺少的手术器械,二是把普外科的主治军医沙斌临时调到手术队来参与手术。

我一听着急了,辛辛苦苦做了这么多工作,结果让其它人来,委屈的差点背过气去。

我问“主任,那我做什么?”

“你主要负责病历、病程记录、换药、拆线这类事情。”

“那不让我上台了吗?当个二助也可以啊!”

孙主任不接我的茬,继续说“术后的观察很重要,一点差错不能有。都上台了,术后的病人谁管。这里的外科医生积极性也很高,让他们上台当二助......”

太意外了,我没想到会是这样。

“阑尾炎、疝气这些手术和他们配合着做。”孙主任转脸对我说。

“算是对我的安慰吗?”我心里正想着,又不敢说。

“你能把虹桥的阑尾炎都拿下就很好了!”孙主任又加了一句。

“什么意思,虹桥的阑尾炎很特别吗?”

“与其它地方的阑尾炎有区别吗?”

“前几天不是已经开过几个了吗?没什么区别啊?”

虽然心生疑问和不满,

但是资历浅,没办法。

之后的许多日子,就是看着他们一台接一台大刀阔斧地干,我跟着在后面观察病情、查看胃肠减压瓶、记录出、入量、写啊写、换啊换、拆啊拆。尽干些琐碎的不能再琐碎的活也是成天忙的我一头汗。

对了,还开了几个阑尾炎。这太简单了,我大学实习时就开了21个阑尾炎,当时在班里还特别被同学羡慕并引以自豪。

一天晚饭后,我还在病房里忙,抬来一位大爷,感觉着病情有点重,值班医生叫我过去一起看。

病人面色潮红,不住地吭吭。

我问了病史:转移性右下腹痛两天,我再触诊腹部麦氏点:压痛、反跳痛阳性,板状腹。

急性阑尾炎穿孔无疑了,需立即手术。就和卫生院的值班医生当机立断上台手术。

我驾轻就熟一切按规矩行事:

常规麦氏切口进腹-分离腹外斜肌-挑起腹膜进腹-找到结肠带-顺着结肠带就应该看到阑尾了。

但是一切不如所愿,进了腹后就是一股难闻的臭味扑鼻而来。腹腔里有脓性渗液,大网膜下降、包裹,分不清肠管,手术野一团糟,根本看不到什么结肠带。

我一会儿用长镊子,一会儿用卵圆钳都不能准确地提出回肠根部。我心里发毛,开始出汗。

突然在一段模糊不清的肠管后方隐约感觉到了什么。

“是阑尾根部!”,我激动的叫出声来,助手用拉钩暴露后附和道“是的,是根部,总算找到了”。

我们大松一口气,按理说找到根部再顺着根部就能提出阑尾。

但是,(又是但是)这本应该游离的根部就像一棵大树的根,牢牢地“扎”在腹腔的不知什么地方动弹不了。

我拿着长镊子对着这根部上拨、下拨、左拨、右拨,这根部就像被钉书机定死死地订在那里。

此时病人受不了我们对他的翻腾,嗷嗷直叫。这一叫肠子就向外鼓又增加了我们的难度,手术难以继续。

我又心中烦燥,全身冒汗。

突然想起孙主任说过的那句话,难道这就是传说中“虹桥的阑尾?”。

此时尤麻师在旁边看的明白,转身出门。

几分钟后孙主任来到手术间。

清醒着的病人一见孙主任进来就大声呼喊:“先生救命啊!再让这俩个伢子弄下去我不得命嘞!”

主任安慰病人后我简短地汇报了病情。他听后又询问患者:

“你的腹痛有向什么部位放射吗?”

患者连连说是,“往高头跑”(扬州方言),我们理解了,就是疼痛向上放射。

孙主任洗手、穿衣、上台,站到了我对面的位置。一看这切口说了声“怎么是麦氏切口?”我回答“这不是标准的阑尾切口吗?难道不对吗?”但心里想着一定是不对了。

“你都诊断是阑尾穿孔腹膜炎了,怎么还是单纯阑尾炎切口,这一点你不知道吗!?”孙主任责备道。

“是啊,我怎么会......?”

孙主任张开姆指和食指在患者腹部比划了一下,把原来斜着的切口往肝脏部位直着延伸上去约5公分,再把两根手指伸进腹腔,越伸越深,直到整个手掌都进了腹腔。也不知他的手指在腹腔里怎么捣咕了一阵子,手指出来,再用长镊子一拨拉,无齿卵圆钳进去,跳出半个像腊肠样的、表面布满脓苔的组织物。我们再对这组织物逆行向上一步步处理系膜直到接近肝脏。哇,足足约有15公分,香蕉一般粗。(正常阑尾6-9公分,直径小于6毫米)

我终于见识了“虹桥的阑尾”。

第二天给这位大爷换药,这个不规范、带拐弯的腹部切口,就像在歪着嘴羞辱我:“你怎么把我割成这样?”,我的心揪紧。

之后的日子里,这个异位的、倒立的、硕大的阑尾就像个警示牌,时时提醒着我。要做一个好的外科医生不是那么容易的,更不能只想做大手术而忽略了小手术。不做周密的考虑绝不能盲目下刀。

03

在这样的氛围下我们日复一日紧张努力地工作着。

一晃一个月过去了。

也记不得哪一天起,我们都发现自己的饭量增大了,原本吃不了的一锅饭变的不够吃了。晚上还没上床肚子就叫了,夜间还经常被饿醒。

卫生院没有食堂,我们自己开伙,卫生员小邱和护士马淮民在工作空闲时负责做饭。

那时的苏北农村生活艰苦,不到过年是不杀猪的。我们吃饭时还经常会有卫生院的人来“探班”,看是否能蹭上一顿有点质量的饭,但都是失望而归。

下乡这一个多月几乎没有吃过荤,大家都觉得没有油水“胃里剐的慌”,我这“嗜肉”人更不用说了。

虹桥的“大餐”

一天中饭后,小邱说要去外面转转。

晚饭前回来后就与孙主任嘀咕了一阵子。

开饭了,老三样:米饭、青菜、红烧豆腐。我们一声不响的吃着,没有想法。

这时孙主任开口:“明天有肉吃了”。

“什么,有肉,哪里来的?”我们一起问道。

主任和小邱对视一笑不说话。

我知道这一定与小邱下午出去“转转”有关,但还是好奇。

“好...啊好啊,有肉吃就好,不然我我我...是吃不消了。"

"你们想想看医院里还还还有哪哪一个比我更瘦的?”

操着一口无锡腔,略有口吃的麻师激动地眨巴着眼连连说。

我们另4人8目相视,是啊,医院的工作人员中无论男女,似乎是再也找不出一个比尤麻师更瘦的人了。

马淮民问“小邱,你下午是打探到哪里有肉卖吗?为什么不买回来?”

小邱故作神秘不说话。

孙主任说:“明天上午你们各自把工作都安排好,把下午的时间腾出来”。

我自作聪明地说“是包饺子吗?不用了,直接红烧肉吧!”

孙主任说红烧白烧随你们,但还是要把下午时间腾出来。

“为什么?”我们3人一起问。

小邱说“别问了,到时你们就知道了”。

第二天是个好天气,大家的心情也和阳光一样灿烂。

吃过中饭,孙主任说“一人拿一个脸盘跟着小邱走,一个一个出去别声响”。

用脸盘装肉,还一人一个,那太夸张了吧。

我们一脸疑惑,也不多问了,让干啥就干啥嘛。

小邱走在前,我们4人不敢声张悄悄地跟着往院外走,主任说的对,不能有大动静,否则晚上这肉就要被“军民鱼水情了”。

记不得走了多少路。

沿着河边没有商店,没有集市,到了一个堤坝缺口处,小邱说了句“就这儿了。脱了鞋袜拿着脸盆下河了。

这时我们还是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抓鱼吗,这哪能抓到?还是赶路吧!”

不一会儿,小邱捧着一大把螺蛳往盆里放,说,都下来吧,这里很多。

原来是这样。好失望啊!

但是我们还是二话不说,脱了鞋袜都下河了。

11月初的苏北已经很冷了,天晴时中午暖和些,但是下河,水没膝盖那还是感觉阴冷,小河边更是凉风嗖嗖。但我们都顾不得这些,按小邱的指点,不一会儿就摸了两大盆螺蛳。

失望的心情开始转化。我们又说又笑还想继续,孙主任说“可以了,不然拿不回去了”。

整个下午我们像放了风似地快活极了,一个多月来的紧张、抽紧的神经都放松了,疲劳也从脚底板顺着小河的水流走。回去的路上,我们每人端着半盆螺蛳却是脚底生风,一点儿都不觉累。

晚饭,我们终于吃了一顿丰盛的螺蛳大餐:

红烧螺蛳、螺蛳头炒韭菜。

这一顿大餐吃的我们个个心满意足!

感谢阅读

40年后

年5月,我们当初老外科的一群医、护、师、徒们在当年的扬州医院(年医院)欢聚一堂共话当年。

前排:孙银章主任夫妇

中间:小邱夫妇

后左:丁海华后右:作者

后排:陈全萍孙晓(孙主任女儿)罗蓉蓉

前排:邱茂祥丁海华

席间,沙斌军医(医院院长)忆起当年,堂堂汉子哽咽了........

左起:罗雷陶象祯

尤叶青沙斌罗蓉蓉丁海华

尤麻师仍旧保持全院最瘦记录

左起:尤叶青蒋祥軒谭金涛沙斌

虽然经常见面,但还是有说不完的话。

罗雷与肖向群“我们也好多年不见了”

平惠娟王文娟孙金珍

与我的师傅们

麻师与陶象祯

陈全萍杨建军赵新民

杜登贵罗蓉蓉罗雷

邱茂祥

赵新民王文娟罗雷

汪亚萍肖向群

我与罗雷

赵新民杨建军朱明璐

施晓兰赵新民丁海华

杜登贵罗蓉蓉罗雷

后排:陈全萍汪亚萍

前排:罗雷陶象祯

外科干杯!

战友干杯!

兄弟科室战友来助兴

左起:曹士兵(放射科)丁海华

陈全萍罗蓉蓉杨建军(内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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