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到单位,当我把两千元钱送到林总的手中,他捏着两千元钱,甩了甩,用极其不满的眼神鄙夷地望着我,用讥讽的口气反问道:“就拿这一点?”可我分明记得小阮也是拿回两千元却倍受夸奖,而我同样讨回了两千元,不但没有得到表扬,却还受到如此的批评呢,人与人怎么如此不同?我真想不通。我想争辩,但我是个忍气吞声的人,只好将满腔的委屈忍了下来。
接着,林总很认真地对我说:“你赶到福州一趟,你把这个业务员送到福州薛总那儿,然后把新进的产品马上带些回来,我们得马上投入生产。”
我又去了福州,我历来是一个大大咧咧的人,不小心竟把车票弄丢了,那个业务员帮我补了一张,我紧接着请他吃了一餐便饭。我回单位,薛总没安排我食宿,我历来不会开口或伸手要求,便到四姨家睡了一夜,四姨对我还算热情,说了句:“有空就来住。”
第二天,我带着方便面的添加剂及油包回单位时,领导派业务员小杨到车站接我,次日清晨,当他们投入生产中,发现我带回来的产品不够用,数了数觉得量太少了。薛总在“要严厉处罚!”我奔来奔去尽心尽力地做事情,渴望做好一切,我怎么可能偷单位的东西呢?后来,他们反复地查明了,是我带回来的货是散货,我本该带回来整包的货物。的确,他们是交待我得带一包,我到仓库看时,望着那沉重的袋子,我挑了小袋的,他们分明知道我是一个女孩子,怎么不叫人送我上车,或者……他们叫我拿,我随意拿了一包。林总又批评了我:“你看,叫你做的事,你不尽力,现在开工了,因为你带的东西不够,我们只好停产了。”他们分明知道我是一个女孩子,怎么要叫我拿那么重的东西,他们怎么不交待福州那边的人,安排一个人将东西送上火车呢?
当我要拿发票给他们报销时,我才发现我把一元的发票弄丢了三张,只有一角钱的车票,密密麻麻地贴满了也只有一元八角。林总用挑剔的眼光望着我,倒也没说什么,他可能觉得我极贪小便宜,到车站去捡车票来着,可实际上,恰恰相反,我是一个最不喜欢贪小便宜的人,而且还非常反感这样的人。我渐渐地对这个单位失去了原先的激情,可又得靠它生存下去,我开始混日子。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仿佛一场紧张的拼搏终于渐渐地透出了分晓,田野从它宽阔的胸膛里透过来一缕悠悠的气息,斜坡上和坝子上有如水一般的清明在散开,四下里的树木和庄稼也开始在微风里摇曳,树叶变得从容而淡定。露水回来了,在清晨和傍晚润湿了田埂,悄悄地挂上田间。阳光虽然依旧明亮,却不再痛炙人的脊梁,变得宽怀、清澄,仿佛它终于乏力了,不能蒸融田野了,也就和田野和解了似的……
叶榕寄来了西洋参含片,同时在信中对我说:“亲爱的,我们的宝贝让你受苦了。”
那亲切的关爱象寒冬里的暖阳抚慰我受伤的心,一股甘甜滋润着我,幸福的泪水不由溢出我的眼眶。我的心被叶榕的深爱装得饱饱满满的,往事不堪回首,我不能沉浸于往事的痛苦中,我要重新站起来,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一缕阳光洒向窗台,抚摸着我的周身,我悄悄地把那张存放了很长时间的化验单撕碎了,并随手扔出了窗外,细碎的纸屑随风飘散了——一切就让它消失吧!
逝者如斯夫!新的生活在迎接着我,我为什么不去面对那更加美好的新生活,却对过去的痛苦喋喋不休呢?
然而,我人生的背运似乎还远远没有结束,正所谓祸不单行,福不双至!屋漏偏逢连天雨!医院里住着,我也因为一场不期医院……
一个周末的晚上,我突感腹部剧痛无比,我趴在办公室的沙发上。林厂长在隔壁的办公室睡觉,十一点多,他过来问了我一句,便进屋了。我多渴望能有个人关心我,倒杯水给我喝,或者陪陪我,然而,在人地生疏的地方,没有人理睬我。我腹部剧痛,低声呻吟着,一直熬到天亮,林厂长进门时,问道:“你怎么啦?一个晚上都呆在这?”
“我的肚子很痛,可能是阑尾炎?”
在他的安排下,我医院,领导和同事医院,医生忙帮我体检。
“阑尾炎。”他边点头边问:“你上回月经什么时候?”
“七月十五号。”
“这是个孕妇呀。”主任惊讶道。
所有的人都用很异样的眼光望着我。
我羞愧难当,忙解释道:“我已经打掉了。”
林厂长说要安排两个职工黄姐和李姐陪伴我,并用公款帮我预交了六百元的医药费,当我进入病房后,林厂长便离去了。不到二十分钟,黄姐对我说:“林厂长说要小李与我两个人陪你,然而小李不知怎么没有来,我这下有点事也要先走了,我过一会儿再来。”她离去后再也没来过……
于是,医院里挂瓶,那间病房有四张床,有一位病人正好在手术台上,家属自然也呆在手术室外等候,还有两张空床,病人刚出院。过了近一个小时,我的小便已经憋得受不了了,可瓶子挂得挺高的,我左手因针头而不能自由移动,周围又没有一个人,我也不知洗手间在哪儿,该怎么办泥?
我四处寻找,终于发现我的床铺底下有一个便盆,它便成了我的目标,我需要它,可我的右手又够不到它。经过各种努力,我把左手靠在床上,右手牢牢地抓住床边的横梁,右脚尽可能地伸进床底下去够那便盆,还是够不到,我一次又一次的努力,我多渴望能有人帮帮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它终于摇摇晃晃地滚了出来,不时有病人、家属或医护人员从门边晃过去,可没有一个人进来。我渴望有人来帮帮我,但期待了许久,希望终于破灭了,当我坐上便盆方便时,欣慰和恐惧同时侵袭着我,欣慰的是我终于如愿以偿了,恐惧的是有外人闯进让人轻视,那份独自承受的困难和痛苦一直让我刻骨铭心……
到了中午,我还是滴水未沾,为了能顺利地手术,医生一再交待不能喝水或吃食物。时间过得十分缓慢,每一分钟都是痛苦的煎熬。到了下午四点,我饥肠辘辘,头昏眼花,这时恰好看到我的主管医生,我忙问他:“今天有没有安排我动手术?”
“今天排不上了。”
“如果实在没安排的话,我就去吃点东西。”
“那你去吃吧。”
医院门口吃了拌面和扁肉,我吃得满嘴流油,回到病房时,一个医生过来通知道:“安排你上手术台了。”
“我已经吃东西了。”
“那不能安排了,明天再说。”
第二天的故事重演了一遍。
第二天傍晚妈妈便来到了我的身边,往日唠叨个没完没了、把钱看得比命还重的妈妈象春风似的来了。她没有一句责备我的话,只是不断地关心我的病情,四处寻问解决的办法,当她得知一定要送红包时,她又用她惯有的精明精心策划一番……
“红包是一定要送的,上个月有个人肚子痛,没送红包,后来一拖再拖,医院里……”病人们之间总是沸沸扬扬地传播着种种关于红包的故事。
邻床的阿姨一再强调主刀和麻醉师每人至少得包五十元,第一助手包二十就行,妈妈还是用红纸包了九十元,主刀五十元,麻醉师和助手各二十元。
妈妈分析道:“主刀是一定得给的,麻醉师也很重要,不然没麻透,你痛个半死,人很辛苦,这钱是省不了的。”
次日当我上手术台后,妈妈便奔向了手术室门口,见到主刀医生上窜下跳的模样,急急忙忙地把红包塞进了他的口袋,特地交待:“两个二十元是给麻醉师和助手的。”
手术进行得很顺利,没过几个小时我便能下床了,只是刀口挺痛的,尽管我的心里有很多委屈,可我的性格总是把欢乐带给大家,隔壁的阿姨和我得一样的病,比我早一天手术,我常常用一些很调皮风趣的话逗那阿姨,她时常笑得捧着肚皮大叫:“爱洁,别说了,别说了,线会崩掉的!”
他的老公每每送饭菜来总是多带一份给我吃。那天晚上,我要上洗手间,妈妈却倒在床上打呼噜打得震天价地响,我叫了几次都没把她叫醒,那个阿姨的老公忙冲到我的身边,帮我扶起来,陪我上厕所。我进去时,他就站在门口等我,不曾想有个妇女恰恰先我一步离开厕所,他以为是我冲上来扶,那女人劈头盖脸地骂道:“流氓。”
这事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我至今记忆犹新,我不明白人们为什么总爱用邪恶的眼光、恶毒的话语伤人,被男人扶一下就会怎么样了,更何况人家也未必耍流氓?如果她说一句:“你是谁?我不认识你!”双方解释一下不就OK了?有的人一生都用一种极其刻薄的语气和态度对待他人,这个人在人生的旅途中也自然遇到他人的恶语中伤,事实上,一个人用笑脸迎接他人的人也必将得到同样的回报。
术后的第三天,林厂长带着一个员工来看我,提来了两罐奶粉:“薛总没空,他特地叫我们带给她补补身子。”林厂长和气地对妈妈说,显得非常周到细心。
妈妈不住地道谢:“董事长还这么关心!真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我的心在流血,这是一个多么残忍的男人!我恨不得把奶粉扔出去,但忍让的天性让我的脸上充满着凄凉的微笑。那一刻我才明白人有时心在流血,而脸上却堆满了笑意。我在心中暗暗骂着这个没有人性的男人,他连来看望我的勇气都没有!我不想和他有任何牵扯,他是他,我是我,我们本就不是一路人。但记忆还是把我带到伤心的那一刻,心中的痛撕心裂肺,可我却不能有丝毫的表现,他到底有没有伤害我?他到底把我怎么了?我一无所知,但这一切都象一场梦一样随风而去了,我和他本就毫不相干……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叶榕对我的点点滴滴的爱抚,叶榕用温甜的话语在我的耳边呢喃着:“我们的宝贝让你受苦了!”叶榕是这世上最爱我的人,尽管他也因为住院不能来我的身边,但他对我的疼爱和呵护是任何人都无法替代的。叶榕全然占据了我的心怀,我的心渐渐地轻松了,一种无法诉说的幸福和快乐洋溢在我的心间……
人们总是谈到母亲的无私和伟大,在我幸福地享受生活的快乐时,妈妈心情却总不舒畅,她觉得我不会吃苦,随心所欲,不知道生活的困难艰辛,妈妈总是用一肚子的唠叨来体现她的担忧,表达她对我们的关爱……
可当我受苦受累时,妈妈是人世间最伟大的母亲,她可以把天扛起来,那一段日子里是我享受母爱较多的日子,妈妈没有一句不中听的话语,她的眼神、语气、动作饱含着最深沉的母爱。
当我囊中羞涩、买东西与小摊贩斤斤计较之时,母亲竟欣慰了:“现在懂事了,知道讨价还价了。”她满意于我会过日子,知道生活的艰辛。
就在术后第五天,医院发来催款通知书,妈妈焦虑极了,跑去问医生该怎么办?医生很干脆地答道:“可以先出院,过两天来拆线。”
我们一听都很高兴,妈妈庆幸地对我说:“还好我们塞了红包,如果不塞红包,他要我们多住两天院,还不知得多花多少钱。”我终究是从母亲身上遗传了她的善良,在这一生一世中不管别人如何刻薄对待我,我都能用善意的心态去理解对方,有时尽管脾气不好,甚至于竭斯底里地和人争执,但事后总能自我反省,从没有对生活自暴自弃,也没有怨天尤人,更没有心怀恨意,我总是尽可能地把光明洒向人间。
拆线后,母亲一而再、再而三地动员我和她一起回去。我不能就这样放弃一切,尽管梦想已经残缺不全,但毕竟还没有完全破灭;我我更忍受不了他人轻视的目光,就这样灰溜溜地回到故乡,重新回到卫生院工作。于是妈妈也不再坚持,自己一个人便先回去了。离别之际,母亲仅留下买一张车票的钱,掏空了口袋硬将身上所有剩余的钱塞进我的口袋……
我搪塞着,我深知此时父母正在节衣缩食买房子,坚决不要她袋中的钱,可母亲却反复说我需要加强营养……
为了照顾自己的身体,我偶尔煮一些点心自己吃。过了半个月,那是一个晴朗的日子,在顶楼的阳台上,我走到出纳小真(薛总的外甥)的身边:“我想领一下工资。”
“扣掉了。”
“可我真的得用钱,你怎么就扣掉我的工资呢?”
他的性情和薛总一模一样,又抠门又计较。我走进了办公室找薛总的哥哥薛甸:“薛总,我总得领工资吧!没有工资怎么过日子?”其实他们每个月扣我一百元也是可以的,我不会不同意,可一下子把工资全扣了。尽管包吃包住,可我总得购买些东西吧,而且我刚手术,得增加一些营养。薛甸倒是心地善良,被我磨几句后便转身叫出纳把工资发给我。
又过了一周,公司有个女孩子患了胆囊炎,薛总常在领导们的会议中屡次责备林总不该提前为我预付医疗费,有了我这个“前车之鉴”,这个女孩子当然得不到一分一厘的医药费……
又过了一个月,公司因产品质量出了问题,资金周转出现了困难,月底到了,但大家都见不到工资的影子,于是议论纷纷。大家都劝我:“大家都拿不到工资了,你在这儿干什么?赶快溜吧。”
被他们指指点点后,我竟象做了见不得人的事似的,和林厂长打了个招呼,他亲切地问道:“你和薛甸说了吗?”
“没有。”
“他其实很不错。”
是啊,薛甸确实挺善良的,可对于我而言,我悄然离去本身就是欠钱不还,我还好意思和他道别吗?离去时我担心我当业务员时外面拖欠的款没法收,我把所有的欠条放在自己唯一的一个小包包里,特地挂在窗台前,这样只要他们一得知我离去了,他们一定会翻开那个包包,也一定会把欠条取走,便能把欠款收回。我永远都是一个没有太多心计的女人,我绝不会自己私下去要任何一笔款项,然后落入自己的腰包,当时我们送出去的货没有细账,尽管是不很景气的公司,我还是有一些小权利的。
头一天晚上,我把一切都准备好,第二天五点多便早早醒来了,趁着无人之际,悄悄地带上自己的行李,离开了单位。在不远处传来了一阵犬吠,我深知他们分别锁在各自不同的院子里,没当回事,沿着自己的道路前行。空气中带着清新的气息,扫大街的妇女一下又一下地认真地做着她的事,每一扫帚下去,就扫干净一块地儿,然后继续扫下去,绝不多扫一下,也不会留下任何遗漏,好象一部精确度极高的机器。我不由注视了她一眼。人生也许就是这样一步一个脚印往前走,没有一步多余,但也绝不能少走一步,既不能固步自封,亦不可超越本分,过与不及是都不允许的;无论前边是福是祸,只要是你命中注定的,就必须把路走完,直到人生的终点。
突然我想起了儿时我最喜欢的歌:洁白的雪花飞满天,白雪铺盖着我的校园,漫步走在这小路上,留下脚印一串串,有的深,有的浅,有的直呀,有的弯,朋友呀,想想看,道路该怎样走?……
我不知道我的路该怎样走,但我在外漂泊了这么久,累了,我得回家,回到父母的身边,回到叶榕的身边……
精彩的人生有更多的挫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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