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quo野生rdquo语文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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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制内的教师”不成问题,最可怕的是体制的僵化和人的体制化。家长们对“非主流”的教学有一种本能的恐惧,学生也是一样。学校重视成绩,体制注重灌输。那么在教育这一社会结构当中,像他们一样的非主流教师就是孤立的——90%以上的教师都在这个体制里机械地团结着。

图、文∣本刊记者李少威发自浙江杭州、绍兴、桐乡

郭初阳,年生,杭州“越读馆”独立语文教师。

蔡朝阳,年生,绍兴市稽山中学高二语文教师。

吕栋,年生,嘉兴桐乡市凤鸣高级中学高二语文教师。

3个“70后”,合称“浙江教师三剑客”。社会印象上,他们都是“非主流语文教师”。

吕栋说,“非主流”的意思,就是“喜欢贩私货”,展示给孩子们一些超越课文的视角。而之所以有“贩私货”的必要,是因为课文充斥着各种“大词”,抑制孩子的独立思维,扼杀孩子对世界的好奇天性。

为此,蔡朝阳甚至一度坚持不要孩子,“不想增加一个思想上的奴隶”。

年,他们一起写了一本书—《救救孩子—小学语文教材批判》,引起教育界轩然大波,他们也被视为“语文教育改革者”。

当然,事实证明,他们什么也没改成。蔡朝阳后来说,我们不能改变世界,只能保证自己不被世界改变。

“逃脱者”郭初阳

年,35岁的郭初阳辞去教职,在杭州创办了民间教育机构“越读馆”。

他一直是位优秀的语文教师,早在年就已是“杭城最具风采十大名师”。教学比武,从区到市再到省,他步步斩获第一。

蔡朝阳是郭初阳的大学同学,他说,郭初阳这个人有工匠精神,注重技术主义。从教19年,他在课堂形式、技巧等方面专注地下功夫,把课堂技术打磨得炉火纯青。“他对语文课堂实践的开拓是革命性的,将过往所有范式都颠覆了。”

6月5日,《南风窗》记者跟着孩子们一起听了郭初阳的创意写作课,感觉他跟电影《死亡诗社》里的基廷老师很像。他把人文学养和引导技巧结合起来,让整个课堂充实而快乐。

蔡朝阳说:“没错,就是像基廷,太像了。”

郭初阳似乎是一名天生的语文教师。报考大学的时候,因为对成绩信心不足,他选择了杭州师范学院,因为“师范可以加10分”。奇迹一般,当年本科录取分数线为分,郭初阳自己考了分,加10分,正好考上。中学时代他一直是数学科代表,语文成绩并不太好,却进了中文系。

毕业后,分配进了杭州翠苑中学—有个居民小区叫翠苑—这意味着,他进入的是位于教育层级最底端的“细胞学校”,他说可能是因为自己“成绩排名靠后”。

就在这样一所学校里,郭初阳迅速成为声名远播的名师,常常为其他教师示范教学。吕栋当时就观摩过他的课堂,形容为“震撼”。

在体制内,郭初阳可谓荣誉等身,人们想不到他会离开。

郭初阳说,是因为太累了,“备课、批改作业、处理学生打架,以及其他不断机械性重复的事务,让人充满了职业倦怠感”。

在创办“越读馆”之前,他做了一段时间的杂志编辑。《读写月报·新教育》杂志主编李玉龙,在那时邀请他开设专栏,对小学教材进行连续的研究和批判。

△郭初阳,年生,杭州“越读馆”独立语文教师。

让孩子自由

丁克主义的蔡朝阳,最终扛不住父母的压力,在年生下了儿子,小名“菜虫虫”。

然后他就成了这个世界上最尽职的“奶爸”之一,他觉得自己有责任让孩子在自由自在的环境中成长。

而一本糟糕的语文课本,会让孩子“不自由”。

所以,当年李玉龙邀请他和郭初阳、吕栋一起对小学语文教材做批判性研究时,他欣然入伙。“我想,孩子过几年就要读小学,我的批判说不定可以让他到时拥有一本完全不一样的课本。”

蔡朝阳的护子天性,在团队中则放大为一种对所有孩子负责的社会态度。3名中学语文教师,开始了一场激烈的公共表达。

吕栋说,仔细研读教材之后,发现问题如此之多,最不可忍受的,是课文总是瞎编故事,以子虚乌有的材料为载体对孩子进行说教。

人教版二年级下册第30课是《爱迪生救妈妈》,说大发明家爱迪生天赋异禀,7岁时就利用镜子反光的原理来增强照明,让医生在家里为妈妈做了急性阑尾炎手术。

郭初阳通过越洋考据证明,世界首例阑尾炎手术出现在年,此时爱迪生已经39岁。

人教版小学语文教材五年级上册第17课《地震中的父与子》,讲一名父亲在洛杉矶大地震中徒手挖掘救出包括自己儿子在内的14名孩子。

、年印刷的教材注明这次地震发生在年,但郭初阳考证发现这一年洛杉矶并无地震发生;年印刷的课本,把时间改成年,郭初阳又考证,这一年洛杉矶虽有地震,但发生在凌晨4点31分,学校根本不会有学生。

蔡朝阳说,郭初阳做事特别漂亮,他长于考据,总能拿出无可置疑的证据,釜底抽薪。“他的特点是,日本式的技术派加上德国式的哲学框架,论证十分客观、严谨,直接让讨论问题的必要性都不存在了。”

那么,如此愚蠢的错误为什么会出现在小学语文教材里呢?

郭初阳说,有两种可能性:“体制内有一些真正愚蠢的人”和“一些假装愚蠢的人在体制内以假装愚蠢来获利”。

《救救孩子—小学语文教材批判》的出版引起了国内广泛的反思讨论,但至今6年过去了,课本里那些被指出并激烈批评的错误、虚假、违背常识、篡改经典、扼杀天性的课文,纹丝不动。

蔡朝阳说,年,“菜虫虫小朋友果然上了小学”,拿到的还是一样的课本。

△蔡朝阳,年生,绍兴市稽山中学高二语文教师。

咖啡还是茶?

这本书的写作经历以及所有反响的无效性,彻底释放了他们对不合理教育体制的不满。

郭初阳是一名“独立语文教师”,“独立”显然是相对于教育体制而言。

蔡朝阳早已自感“绝望”。“我不再跟他们玩那一套了,菜虫虫我还是送到公办学校去,但我完全不在意学校的评价系统。上学只是为了让他找到足够多的同龄人,完成他的社会化过程。课文很垃圾,我就给孩子读大量的好作品,好的绘本,量大到足以把课文的比例稀释到接近为零。”他现在已是一名坚定的“儿童阅读推广者”。

吕栋则感觉到“迷茫和虚无”,但求做一个“知道主义”者,坚持价值判断,但不与体制剧烈对抗。“我比较犬儒,没有郭初阳那种勇气去冲出体制,现实中,唯一能做的是让学生读到不一样的东西。”

刘白羽的《长江三日》,吕栋认为显然不是什么好作品,文章写作于三年经济困难最为严重的历史时期,很多老百姓吃不饱,而作家却坐着游轮在长江上描写壮美河山。

“为了保证孩子们考试过关,我还是要把大纲上的东西讲清楚,但时代背景也要提供给学生,还有其他真正经典的关于三峡的文本。所以一堂课下来,效果就像一出荒诞剧。”

吕栋说,自己的理念就是,既要完成任务,也要贩点私货。

早期他曾经为此很痛苦,贩私货过了头,就可能影响学生的考试成绩,而多少学生指望着依靠一个好成绩“鲤鱼跳龙门”。但现在这一矛盾早已解决,平时班上考试成绩很差,但他在期末考试前花两个星期,就能把学生的成绩搞上去。

用郭初阳的话说是,一个好的反对者,是能够运用对手制定的规则把他打败的人。

“都是世事洞明的人,还能搞不懂高考那点事?”蔡朝阳说,“高考很简单,很机械,我曾经在两次高考前,猜中过浙江高考的作文题,在高考前布置给我班里的学生写。”

作为一名老师,打出反思教育的旗号很容易,但首先必须证明自己不是教不好书、混不下去了,才萌生对所处体制的不满。在这一点上,郭、蔡、吕三人高度一致,他们虽然个性上特立独行,却都是有口皆碑的名师。

这是“贩私货”的前提。郭初阳说,我们先要帮助学生节约时间顺利通过考试,再带着学生感受文学的魅力,有梯次的,第一步做不好,第二步也免谈,这是基本的职业伦理。成绩有保证了,就“不要让那些二流文本占据你的脑袋”。

蔡朝阳认为,启蒙和洗脑的区别在于,孩子是否有选择权。就像6月5日和郭初阳见面之前,他发来一条信息:茶还是咖啡?

△吕栋,年生,嘉兴桐乡市凤鸣高级中学高二语文教师。

鱼缸与大海

《海底总动员》是蔡朝阳喜欢讲的故事,电影里,小丑鱼尼莫和神仙鱼吉哥,历尽艰难,从牙医家的鱼缸里重回大海。

“在那个鱼缸里,只有尼莫和吉哥想到大海里去,因为它们是被人从大海里捞回来的,而其他的鱼都来自宠物市场。”

蔡朝阳说,郭初阳回到大海里去了,而自己决定继续留在鱼缸里,希望把鱼缸变成大海。“我作为一个异端,要在体制内创造性地生活,要有光。”

在绍兴,他是一个积极的社会活动以及公益讲座组织者,扮演着一个局部播火者的社会角色。一些“高级知识分子”了解了他做的讲座和社会活动,都很惊讶,“这不是一个中学教师能做的”。

显然,在社会眼光里,中学教师只能是一个“低级知识分子”,本不能发大声,成大事,他们的教材批判得不到响应,也在“情理之中”。

“我就是那个十余年如一日的面目可憎的中学语文教师。”蔡朝阳自嘲道。

他变得宠辱不惊,不复当年激越。“这条路,需要温和而坚定地去走,温和,才有可持续性。毕竟,地上的香蕉皮不会因为你的咒骂而自动回到垃圾桶里去。”

郭初阳现在比在体制内当教师还要忙碌,为了让课堂足够精彩与丰富,他必须做大量的准备工作,相当一部分是创造性的工作,“忙得气都喘不过来”,但忙得很充实。他在“越读馆”开设双语课程,汉语、英语,“如果擅长英文,等于开辟了另一条道路”。

“我和蔡朝阳,都有两个学校,一个是杭州师范学院,一个是三联书店。”郭初阳说,大学时代他们对经典和伟大作品的阅读,几乎都在三联书店完成,当时与书店工作人员已经熟络到可以随意进出书库。

有一名前辈教师感慨,杭师院当时怎么能出你们这种毕业生?那时好老师都被“干掉”了呀!

蔡朝阳说:“我们是野生的。”

“体制内的教师”不成问题,最可怕的是体制的僵化和人的体制化。对于体制僵化对人的伤害,蔡朝阳打了一个比喻,就像电影《肖申克的救赎》里描写的那样,一个犯人在监狱里待的时间太长,突然给他自由,他要么千方百计回到监狱里去,要么死去。

吕栋感受到,家长们对“非主流”的教学有一种本能的恐惧,学生也是一样。蔡朝阳说,像我们一样的人很少,北京上海这些经济最发达地方的家长,也都一样,认为给学生过多自由是危险的。

而学校重视成绩,体制注重灌输。那么在教育这一社会结构当中,像他们一样的教师就是孤立的—90%以上的教师都在这个体制里机械地团结着。

体制,除了可以被郭、蔡、吕理性地研究和批评,也可以成为所有人,包括体制化的人们不假思索的抱怨对象。那么体制是什么呢?

蔡朝阳说:“每一个人都是体制。”

年的一段时间里,班上的学生以电影《死亡诗社》里基廷老师的专属称呼“船长”来称呼蔡朝阳。“我从不答应,我不是基廷,我更像安迪。安迪用了19年的时间挖出了通往自由之路,我用了16年才悟出,在体制里也可以寻找到通向自己的自由之路。我愿意做一盏微亮的灯火,让你们知道还有另一种不一样的生活,你们也要做安迪。”

他渐渐有点悲壮。

“有些鸟儿是永远也关不住的,因为它的每片羽翼上都沾满自由的光辉。”

本文来自《南风窗》年第13期(年6月17日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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