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设小康后,消费水平日益提高,吃海鲜成为时尚。有朋自远方来,主人必说,走,请您吃海鲜。公款宴请甚嚣尘上,海鲜堪称主打菜、档次菜。如今海鲜的烹调精制到了极致,花样翻新,形形色色,配以好酒,吃的人口香舌滑,红光满面。也许现在海鲜吃的太滥,饕餮之后也就忘了,留不下很深的印象,而吃海鲜的几件旧事反倒一直在舌尖上回味。
吃大黄花鱼。
68年,我当高炮兵在平潭银台山蹲山头,我过去的一个朋友在山下娘宫码头水运队当水兵闷船舱,两人时有走动,我到他那儿多些,因为水兵经常发罐头水果之类,得去共享噢。一次吃完罐头,朋友说,船上有一老兵,平潭人,退伍回去继续干渔民,几次邀他去玩。朋友问我去不去。当然去!我迫不及待回答。我们说好择日而行,一切由朋友安排。一个风和日暖的星期天,我们站在一辆朋友不知从哪里联系到的手扶拖拉机上,“突突突”地来到流水乡的一个小渔村。老兵见我们来,兴奋地招呼着说,你们来得巧,捕鱼船刚刚回港,我带你们去瞧瞧。老兵说的鱼港实际上就是一个小海湾,停着五六条机帆船,渔民们正埋头整理渔网。老兵领我们登上一条船,叫来几个小伙子把甲板一块一块挪开,哇!我们不约而同惊叫起来,满满一舱的鱼,一色的大黄花鱼,阳光照耀下,鳞光闪闪,我从未见过这么多的黄花鱼,高兴得不断拍手掌。老兵一旁不无得意的说,这次收获大,每条船都满载而归,今天就请你们吃鱼。说罢,递过一把长长的叉子说,想吃那头自己挑。我觉得挺有意思,一口气叉了眼中最大的三条鱼,朋友更带劲,叉出了五条鱼。我说太多了。老兵说不多,他又叉了好几条。叉过鱼,我们去看船上的设施,一条船就象一个家庭,一个船队就象一个社会,应有尽有,井井有条,很讲规矩。不一会儿,有人用平潭话喊,饭好了。回到甲板,只见甲板中央放着:一口大号铁锅,盛着整条整条的大黄鱼和乳汁般的浓鱼汤;一个大木桶,盛着水煮地瓜片;一个大坛子,盛着白酒,说是地瓜烧。老兵说,我们平潭就两样东西,鱼和地瓜,打鱼回来总得喝点酒,今天就请你们吃顿渔民饭,不知能不能吃的下。我和朋友同声答,行。这时每人分到三块青花大海碗,一碗装鱼和汤,一碗装地瓜片,一碗装白酒,吃多少自己动手装。我不会酒,象征性地倒了一点点,也不喜地瓜片,盛了小半碗,最爱吃鱼,捞了个整条进碗,鱼的头尾从碗两边翘起,鱼汤盛的满满,向外溢出。我嘟起嘴吸了口鱼汤,叫道,没盐。老兵笑道,不单盐,所有调料都没放,只有水和鱼,完全清煮。一个渔民拍拍我的肩膀说,郎阿量(平潭话,意外地人)吃不惯吧。我只得说,还行。边说边开始吃鱼,筷子戳下去,黄亮的鱼皮下,露出雪白的肉,稍微用力,象瓦一样,一片一片从骨头上脱落,放进口中,舌头一呷,肉质滑嫩,虽没有盐,却感到特别的鲜。我一筷子一筷子挑鱼肉吃,不时咪一小口白酒,配几片地瓜片,三样东西的混合味道特别奇妙,韵味很深。更惊奇的是,我这个不吃地瓜片的人竟感觉越吃越好吃,又添了大半碗,很快一条鱼成了骨架子。我环顾左右,见大家津津有味的吃着,没有人劝吃劝喝,没有人在乎谁吃多吃少,自由自在地吃着,太好了,我趁势又捞起了一条大黄鱼。这顿饭我吃了整整两头大黄鱼,一大碗地瓜片,一些些白酒,末了大喊一声,太好吃啦!朋友突然冒出一句,这样吃有营养吗?老兵说,有没有营养看一看这些渔民就知道,鱼、地瓜片、酒把他们养得腰圆膀粗,象沙奶奶唱的那样,“一个个象座黑铁塔”。我连声说,有理,有理。回来路上,我对朋友说,这种吃鱼方法很原始,也很带劲,再来一回怎样?朋友兴致盎然回答,好吃者同。
吃石斑鱼。
当新兵遥望大海,经常看见三五条尾部翘的很高的机帆船在海上时走时停,班长告诉我是香港那边的渔船,专钓桂鱼,船后边拖着一个小鱼网,钓上来的桂鱼放在里面养着,拿到香港,一条桂鱼可以换一块手表。我知道桂鱼就是鳜鱼,虽然没有吃过,不知其味,但读过“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的唐诗。我相信鳜鱼一定美味,但不知道海里面也有鳜鱼,更不相信一条鳜鱼能值一块手表,一块上海表一百多块钱,相当连队一个干部两个月的工资啊!我想,既然平潭海里有鳜鱼,尝到它为时不远了,静候美味吧。数月过去,不见鳜鱼上桌,问司务长,连队时常吃鱼,为何不吃鳜鱼。司务长笑我,这还要问,鳜鱼是钓上来的,物以稀为贵,价格比其它鱼贵两三倍,我们伙食标准一天五毛八分,能吃的起吗?此话无可辩驳,我断了吃鳜鱼的念头。鳜鱼没吃到,新任务来了,派我去“支左”,又名支持“左派”。高炮营十来名官兵在五连连长和一连指导员的带领下来到平潭重镇苏澳,当晚就住到了群众家里,我们五连四个人被安排在一对老夫妻家。大约九点,我们准备就寝,只见老夫妻俩各端着两个大碗进屋说,来,喝点鱼汤。突如其来,我们呆了一会儿忙说,不吃了,不吃了。不要客气,我们儿子也是当兵的,在东海舰队,海军,提干了。老人这么一说,我们顿感亲近。连长说,既然都是当兵的,就不客气了,你们也不必破费,算到伙食里。连长话音未落,我已把碗接到自己手里。碗里的鱼块切得四四方方,色白如玉,鱼汤清亮见底,不见葱花和姜丝,一滴油腥也没有。看完便喝起汤来,刚喝一口,我就惊叫道,甜的!他们三人还没动嘴,听我一喊,一起好奇地望着我,甜的?特甜。我加重语气。老人见我们惊奇,解释说,冰糖炖石斑鱼,丫补(平潭话很补)。我从未吃过纯糖煮鱼,今天算吃个新鲜,便大嚼起来。这石斑鱼丰满肥厚,肉质细嫩,富有弹性,大概冰糖放的多,稍显甜腻,但仍不失美味,可称一绝。我感叹,一心想吃鳜鱼,鳜鱼没吃到,倒吃了石斑鱼,好吃,好吃。两个老人大笑,你说的鳜鱼就是石斑鱼。啊?桂鱼就是鳜鱼,鳜鱼就是石斑鱼,原来如此。这真是:梦里寻它千百度,吃来全不费工夫。
吃带鱼。
七三年新兵集中在五连营房训练。三连连长任新兵连长,四连连长任指导员,我是二连排长,带二连的新兵,所以任新兵连二排排长。一天,晚餐后的篮球赛结束,通讯员来喊,二排长,连长指导员叫你去一下。我知道有好事,很快来到他们住的房间,刚一进门,连长说口福来啦,指导员买来大带鱼犒劳大家。我嘴上说,我当啥好事,原来有吃的。心里却想,海岛上带鱼是大众菜,连队伙食中也常有,炸、煎、蒸、煮、腌轮着吃,算不得口福。说话间,指导员端着清理好的带鱼块进屋,足足一大脸盘。靠近一看,这带鱼的宽度都在三寸以上,大的出奇,白亮亮的,倒像一块块白豆腐。我顿时来劲了说,好家伙,怎么烧。指导员说,简单烧,白水煮带鱼。这时我注意到,墙角放着一台大号煤油炉,架着一口大钢精锅烧水,小桌上有一小碟姜丝和一碗葱花,看来已准备停当。不一会儿,一排长、三排长也进屋了。我装模作样地说,我干点什么?指导员说,你们带嘴来就行。大家围着炉子,看指导员将姜丝放入水中,稍煮片刻,将带鱼块裹上地瓜粉,逐一点入沸水中,用中火慢煮数分钟后投入盐巴,咸淡适中时,撒入整碗的葱花,此时鱼香味扑鼻而来,我忍不住咽口水,只等连长指导员下令开吃。指导员将锅直接放在桌上说,这些天大家都辛苦了,我和连长请大家吃鱼,慰问慰问。大家忙不迭地拿起筷子,围紧鱼锅,站着吃起鱼来。一位江西籍排长大叫,有没有辣椒。还需要辣椒吗?没有人理他。吃鱼没有比吃带鱼更简单的了,只需用牙将边刺咬去,再用嘴一吮,鱼肉就全进了口中,由你慢慢享尽它的美味。大家你一筷子,我一筷子,一筷子接一筷子,一锅鱼就被消灭了。临了,大家一起感谢连长指导员,请我们吃这么好吃的鱼。指导员说,不用谢,我们一起把新兵带好,比什么都好。
吃海蛎。
过去,凡在海边站过岗的人,都可以看见三五成群的村民讨小海,其中就有挖海蛎的人。讨小海以潮汐的涨落为标准时间,落潮时,讨小海的人就出发了,哪怕深更半夜,哪怕风雨交加,哪怕数九严寒,雷打不动。讨小海数挖海蛎的最苦,手脚都会被割裂,留下永久的伤口。讨小海乎?讨生活啊!挖海蛎人的辛苦换来吃海蛎人的美味。我好吃海蛎,特别爱吃连炊事班做的海蛎豆腐和油炸海蛎丸。海蛎豆腐当兵前就经常吃,但其新鲜度较连队烹饪的娘宫(驻地)产海蛎差之千里。油炸海蛎丸则是我连炊事班长独家拿手好戏,通常在节日会餐时上桌,一蛎一丸,金黄油亮,外脆内酥,引得一些平时怕闻海腥味的内地战士也来哄抢。以上两吃外,我还领教了海蛎的另一种吃法。一天晚饭后,我找连长请示工作,连长一家正在吃晚饭,凑前一看桌中央放着一碗生海蛎。我好奇地问,这也能吃?连长说,怎么不能吃,好吃着呢。我追问怎么个吃法?连长说,再简单不过,海蛎买来,加入盐巴腌几天就可以了。说完带我到房间,从床下拉出一个木桶,里面盛满了腌制的海蛎,看上去有些脏,我不禁微皱眉头,问道,好吃吗?你试试。连长拉我到桌旁,递过筷子让我非吃一口不可。我尝了一颗,蛮好吃的。连长老婆见我喜欢,装了玻璃瓶让我带走,我也不客气了。后来的几天里,我以生海蛎作小菜下饭,有滋有味。五年后我到团部当干事。一天机关食堂吃海蛎,让我回想起老连长的腌海蛎,由生如法炮制的冲动。我找来一个毫升的搪瓷缸,买来适量的海蛎放入,加盐巴调匀,盖好盖子放好。我还用姜末、蒜末与醋、糖一同腌制,做为蘸料,我以为这样既可以调味又有消毒功能。腌好后,每逢晚餐我都拿出来与同桌共享,但大多不以为然,和者甚寡。我只管自嚼自赏,还越吃越有味道。几天后,我正在考虑是否再腌一缸海蛎的时候,一天晚上,我突发胃痛,到了半夜坚持不住,到卫生队治疗。医生问,吃了什么东西。我如实说,吃了几日生海蛎。医生迅速判断,急性胃肠炎。吊瓶吃药同时进行。两小时过去,不吐不拉,胃痛却更甚。医生感觉不好,天不亮就把我送到了医院。急诊医生也问我吃了什么,我如同上述。医生初诊为急性胰腺炎。我大惊失色,这可是要命的病呀!吃海蛎吃出急性胰腺炎太不合算了。血液报告出来,没有指标支持急性胰腺炎诊断。医生纳闷,我高兴。院长、副院长、内外科主任都到齐了,研究一番,决定先吊抗菌素床边观察。大约吊了半小时,我对看守的护士说,胃不痛了,转移至右下腹疼痛,护士赶紧跑出病房报告医生去了。院长、副院长、内外科主任又来了,肚子又被摸了几遍,一致诊断为急性阑尾炎,立即手术治疗。我问,肯定是阑尾炎吗?院长回答,典型阑尾炎。不开刀行吗?现在情况看保守治疗恐怕保不住。是吃了生海蛎造成的吗?不好这样说,但有吃生货诱发阑尾炎的说法,你怎么会去吃生海蛎,洗都洗不干净的东西。我无言以对。手术顺利,拿出一个坏疽的差一点就穿孔的阑尾。我痊愈出院。而赖干事生吃海蛎遭剖腹的故事成了机关饭后茶余的笑料。时至今日,我都不认为吃生海蛎造成我患阑尾炎,但我再也没敢吃生海蛎了。
吃梭子蟹。
76年,惠安梭子蟹大汛,成群的蟹厚达两三米,一网下去好几百斤。我到二营公差,在净峰水产站,见到收购的梭子蟹堆积如山,一时运不出去,水产站只好将一部分蒸熟,以免变坏。水产站还现场出售,论只计价,红蟹(蒸熟)一只一角五分钱,白蟹(未蒸)一只一角钱。年轻人贪吃,挡不住诱惑,何况口袋里还有几个暂不用养家糊口的铜板,机会难得,我不加思索,要了一百只红蟹。见是驻军,连队又常年在此买水产,水产站只要一角钱一只,而且给刚出笼的货。我带着整整一筐的熟蟹回到“夹皮沟”(团部机关)。当晚,我备下姜丝香醋,拿出两瓶四特酒,叫来政治处的几个单身汉和司令部几个原二营的战友,八九个人围坐在政治处宿舍前的空地上。有梭子蟹吃,又有酒喝,算打个不大不小的牙祭,加之那晚天高气爽,明月高照,大家兴致饱满,毫无客套,动手开吃。我大声宣布,今晚每人任务是吃十只螃蟹,能喝酒的,喝点酒,但只有两瓶“四特”,不喝酒的多吃点姜。S干事附和道,蟹性寒,姜和酒可以中和。有几人大呼,吃不了那么多。L干事说,烦不烦,还没吃就说吃不了,扫兴,吃了再说。汛期的梭子蟹个头大,分量重,先揭开蟹盖,膏似凝脂,色质艳红,再掰开钳夹,肉色洁白,入口细软,满口喷鲜,梭子蟹绝就绝在,无需任何加工,“已造色香味三者之极,更无一物可以上之。”无怪白居易赞之:陆珍熊掌烂,海味蟹螯咸。吃罢两三头,我发现,大家把蟹黄、大钳、胸甲肉都吃尽了,却把不方便吃的蟹脚留在筐子里。作东的我自然要说一句,螃蟹脚要吃掉,不要浪费。聪明的C干事提议,做个文字游戏,每人说一个词,其中定要有“蟹”字,讲不出罚吃一根蟹脚。大家赞同,七嘴八舌说起来,单字只有一个蟹字,双字的有螃蟹、毛蟹、蟹膏……,三字的有梭子蟹,大闸蟹……,四字的有中华毛蟹、虾兵蟹將……,开始还可以,越往后越感到词穷,蟹脚很快就分完了,出主意的C干事分得最少,看来他善于此道。转眼三小时过去,酒喝干了,螃蟹还剩许多,我见差不多了,把剩蟹分了,让大家带回去,明天再吃,并嘱咐,怎么吃都可以,一定要重新加工。大家拿着螃蟹高兴散去。
吃海鳗鱼。
我当营教导员和营长一道成为净峰一带军事长官。群众热爱子弟兵,营部周边凡举办祝寿、结婚、满月等喜庆宴会都邀请我们参加,而我们一般婉言谢辞,即便这样,群众还是要来请,意思一定要送到的。但有一种情况,我们是推不掉的,那就是,公社领导亲自来请的,这个面子不能不给,军民团结,军政一致嘛!这天,公社某领导儿子大婚,特来请我和营长参加婚宴,我们应了。婚宴的菜品非常实在,做得也非常好,没有吃过的人很难想象穷乡僻壤也能做出如此美味佳肴。酒过三巡,上来一个大盆,但见一条海鳗鱼蜿蜒汤中,端盆的人介绍菜名,清蒸鳗鱼。海鳗鱼我吃过的,好吃但小骨头比较多,吃时须小心谨慎,避免被鱼刺卡了。盆中海鳗保持了整体形象,烧得地道,汤也很鲜,吃了几口,我觉得奇怪,怎么没有细骨头了,再吃几筷,还是没有,说道,这鳗鱼怎么没有细骨头。同桌人听我这么一说,也都奇怪,真没有骨头。见我们惊奇,一位老者说,我听人说过,将整条鳗鱼破膛洗净,用纱布紧紧缠住,放入蒸笼蒸熟,卷开纱布,细刺便被纱布带出,再将整条鳗鱼进行烹调,就成了无刺鳗鱼,具体细节不详,只是听说,也没有吃过,今天算是品尝了。听老者这么一说,我不禁拍案叫绝,高,实在是高!回来的路上,我左想右想,总觉得匪夷所思。无论城市还是乡间,吃起东西都可谓费尽心思啊!
吃海鲜真是有趣又有味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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