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播/意华文/娜娜
母亲
听哥哥姐姐们说，小时候，村子里的大人一看到我就喜欢问我“你阿爸好，还是阿妈好？”每一次我的回答都是“阿爸”。因为和我同龄孩子们的回答都是妈妈，唯独我不是，所以大人们就更喜欢问这样的问题，在我会哼唱“世上只有妈妈好”时，曾疑惑为什么不是爸爸呢？
母亲一直是位不善言辞的人，从小到大，记忆中似乎只有父亲的影子，偶有一些片段，也是母亲忙碌的身影。小学三年级就跟着父亲到镇上读书，一两周才回一次家，那时大哥远在牧区上班，其余我们兄妹四个还小，十四五岁的二哥和母亲是家里的主要劳动力。母亲没有抱过我，我也不曾在母亲怀里撒过娇，我的作文里写的也一直是父亲。记忆最深的是只要回家，我必会吃坏肚子。上大学时有一次回家，母亲只是一个劲儿地让我多吃，什么好吃的都往我碗里夹，结果回到学校后，我整整一个星期都没能吃下东西，同宿舍的姐妹调侃，“你这挺好，回一次家，就省了一周的伙食费”，我无奈地说：“都怪我妈！”。说这句话的时候虽然身体依然有些难受，但心头却多了一丝莫名的甜蜜。现在如果回家，我不敢提前告诉她，不然母亲会从早晨开始准备晚饭，等我们走后，她就得吃一周的剩饭剩菜。
大学毕业后，我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可在大学里找的对象遭到了全家人的极力反对，一直疼我、顺着我的父亲更是气得都快要动手。在当时，认为爱情至上的我一改之前的温顺，倔强得像个斗士。中午下班回家，刚进家门，看见母亲将几个木棍扔到了小煤房的屋顶，看见我进门，压低了声音对我说：“你阿爸跟你说什么，你就忍着点儿，我们也是为你好！”。我像个视死如归的战士，无所畏惧，母亲一直在后面悄悄拽我的衣角，父亲阴着脸说:“以后不准再联系！”，饭也没吃就出去了。为了避免和家人正面交锋，好几个晚上，我谎称有事，住在宿舍没有回家，过了两天，住我隔壁的同事让我晚上不回家的话给家里打个电话。原来，我没有回家的几个晚上，母亲都跑到单位，从同事那里查探我的情况，母亲担心从没挨过骂的我会一时想不开做出傻事。我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从不去关心其他，一下班就把自己锁在屋子里，自然不知道母亲每天中午悄悄跟在身后，直到我进了单位，晚上又不放心地过来一趟，很晚才抹黑回去，而这一切我都是从同事处知晓的，和我的相处中，母亲一直显得小心谨慎。
婚后没多久我急性阑尾炎手术，觉得不是什么大病就没告诉家里人，等我做完手术，昏睡到半夜睁开眼睛时看见母亲红着眼一直守在床边，除了问我疼不疼，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又缩回去，手足无措的样子像极了几年之后站在父亲病榻前的我。那时父亲病重，在饱受病痛折磨时，我多想去抚慰病痛中的父亲，那一刻我亦如母亲一般不知所措，只能站在床边，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不敢做。
年，工作的变动，我到了离母亲多公里的市里，不能随时回家，因为孩子小，加上两地分居，忙碌的日子没有让我觉察这种远了的距离给母亲的生活带来的孤寂。有一天姐姐打电话让我有时间去看看母亲，母亲在给姐姐的电话里哭诉我调走后她一下子不知道该去哪里，也不再盼着谁会回家来吃饭，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特别想念过世几十年的姥姥，想念我们姊妹两个。说完后又嘱咐姐姐不要跟我讲，担心我忙，加上身体又不好，不想让我来回奔波。母亲已是古稀之年，如孩童般想念姥姥，想必平日里是特别孤单才会如此深切的想念自己的妈妈吧！就像我在很多个难熬的日子里，独自蜷缩在被窝里特别想念已故的父亲一样，特别想让父亲摸摸我的头，亦或是握握我的手，又或者只是能远远看他一眼。
一个周五的晚上，没有事先告诉母亲，我去看望她。母亲在推门看到我时，埋怨我身体不好，干嘛这么来回奔波，可脸上却乐开了花。弟媳说那天母亲说话的声音大到她在卧室都能听见，而平日里，坐在餐桌对面听清母亲说话都有些困难。两天的时间我陪母亲逛街，吃小吃，回家的路上我静静地听她说一些小区里、老家邻里的事情，我基本上只是“嗯”、“哦”地和她交谈，因为无论是母亲现在居住的小区，还是老家，我既熟悉又陌生，我从未真正了解过母亲的生活，了解过母亲。周日下午母亲送我去车站，我们在等车时，母亲很平静地说：“现在好多女的都剪了和你一样的头发，我觉得满大街都是你。”母亲说得很平静，而我的心却如针刺一般地疼。车来了，不想让母亲看到我流泪的样子，我赶紧跳上车，隔着车窗我用力地挥手，模糊中看着母亲的身影渐行渐远，心被撕扯得生疼。
一直以来，我埋怨母亲太过小心，对子女太过客气，曾多次劝他不必如此，看着如今已高出我一个头的儿子，我惊讶地发现，我竟然变得和母亲一样的小心翼翼，工作的忙碌，缺失的陪伴，总觉得对孩子有所亏欠，面对日渐苍老的母亲，同样觉得亏欠，没能走进母亲的生活，同样也走不进孩子的世界，所谓父母子女，不是目送彼此渐行渐远的背影，而是始终都是亏欠。
长按